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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里斯本丸沉沒》海報

今年6月，管虎執(zhí)導新片《東極島》首發(fā)概念海報，并官宣兩位主演。圍繞著兩位已確認，以及此前盛傳出演但未出現(xiàn)在海報上的另一流量明星，一場“爭番”的口水戰(zhàn)在網(wǎng)上鬧得雞飛狗跳。飯圈文化流弊，在這場無聊的爭端中再次暴露。這些流量明星的追隨者們，但凡對這部電影的背景故事略有了解，便不會對這段可歌可敬的歷史如此冒犯。

《東極島》的備案公示梗概顯示：“1942年，舟山東極島漁民羅驍與其養(yǎng)子阿蕩目睹美軍潛艇襲擊日軍押送戰(zhàn)俘的里斯本丸號，救下英軍戰(zhàn)俘紐曼。紐曼的到來讓東極島陷入危機，經(jīng)歷一番生死考驗后，羅驍蛻變?yōu)橛掠诜纯沟膽?zhàn)士，與東極島漁民一起展開海上大營救?！憋埲Φ倪@種“爭番”，約等于爭誰是這場國際海上大營救的頭號英雄。

其實早于《東極島》立項前的2016年，電影制片人方勵就已用實際行動，對這個鮮為人知的災難故事展開歷史的“打撈”。方勵是《蘋果》《觀音山》《后會無期》《乘風破浪》等熱門影片的制片人，網(wǎng)友對他的印象，可能多停留在他當年為吳天明導演遺作《百鳥朝鳳》“跪求排片”事件上。其實，他是畢業(yè)于華東地質(zhì)學院（現(xiàn)華東理工大學）的工科男，本為地球物理學者，也是海洋技術(shù)專家，早在1991年就創(chuàng)辦了全球最大的地球物理設備公司。這么介紹不是要給他植入廣告，而是引出他早在2016年就利用其專業(yè)和技術(shù)優(yōu)勢，在浙江東極島海域找到了《東極島》背景故事里的沉船，并開始了歷時8年的紀錄片《里斯本丸沉沒》制作。

這部紀錄片熱映期已過，目前在少數(shù)影院仍有放映，話題不斷。它的緣起，說來與韓寒有關(guān)。2014年方勵和韓寒前往舟山東極島，為《后會無期》取景，從當?shù)貪O民口中得知里斯本丸號的故事，擁有專業(yè)和技術(shù)優(yōu)勢的他，遂動了找到里斯本丸號的心思。2016年，方勵攜《里斯本丸沉沒》攝制組來到東極島海域，經(jīng)過科學系統(tǒng)地排查與尋找，終于讓這艘?guī)ё吡?28名英國戰(zhàn)俘生命的里斯本丸號，以聲吶影像的方式重見天日。

方勵并未把這個歷史性的發(fā)現(xiàn)，做成功業(yè)來頌揚，而是做成了簡短的片頭。隨后，一段穿越74載時空，足跡遍布英國、加拿大、日本等跨國多地的尋訪之旅被排上日程。沒有預設腳本，沒有臺詞，也不知道鏡頭里會發(fā)生什么，對這段沉沒往事歷時8年的“打撈”，就這樣在全球范圍內(nèi)展開?！爱斠凰掖寥牒５祝斠粋€人成了謎，你不知道他們?yōu)楹坞x去。”這是2014年大街小巷傳唱金曲的歌詞，來自韓寒處女作《后會無期》片尾曲。當初韓寒填詞里的小情小我，原來暗藏著828條生命離去之謎。

故事片可以杜撰，歷史背景的電影也可以改編，但紀錄片不可逾越真實的藩籬，更無“番位”可爭。尤其是鮮為人知的里斯本丸號，它本身就是一項復雜的歷史考古工作，需要從時間的塵煙里尋找、探索和挖掘，然后再從海量的調(diào)研信息里，依稀拼湊出它的本來面貌。當然，紀錄片和考古的不同在于，除了都需要歸類和整理，還需要形成思路或腳本，最后則要用影像的方式、用電影的語言去還原那段歷史真相。

假如它有“番位”，最大限度地挖掘歷史真相、找到當事人就是它的“一番”。拍攝的過程，也是和時間賽跑的過程。歷史不僅奪走了里斯本丸號上828名英國戰(zhàn)俘的生命，時間也正在奪走里斯本丸號上最后的幸存者。1942年到2016年，相去74載，如今人類平均壽命不過75.46歲?！独锼贡就璩翛]》很幸運，找到了僅存的三位當事人——兩位被救者和一位施救者；不幸的是，這三位活了一個世紀的歷史見證者，在紀錄片上映前均已作古。他們是這段往事永遠的“一番”。

關(guān)于沉船往事的紀錄片，2021年有過一部卡梅隆下場背書的《六人》。該片表面上是用抽絲剝繭的方式，獵奇當年泰坦尼克號沉船六名中國幸存者不為人知的故事，實為向世人揭示宏大歷史中被忽視、藏匿或粉飾過的角落，進而折射華人百年海外血淚史。里斯本丸號之于泰坦尼克號的歷史番位，可謂寂寂無名，然828名英國戰(zhàn)俘殞命的災難，是日本軍國主義的戰(zhàn)爭罪行使然，可謂罄竹難書，應該被歷史銘記。

百年以來，泰坦尼克號的故事為無數(shù)影視創(chuàng)作者提供滋養(yǎng)，并形成“婦女老幼先走”的歐美政治正確性。相比之下，里斯本丸號沉沒事件里冒著日軍炮火救下384名英軍戰(zhàn)俘的中國漁民，卻從未被這類故事所涉獵。我們總說要講好中國故事，好的中國故事在哪里？答案就在老百姓的口口相傳里。就好比東極島漁民與方勵、韓寒講起的漁民往事，現(xiàn)如今被寫進歌詞里，拍進紀錄片里，后面還有管虎下場拍成電影。戰(zhàn)爭與和平，極善與極惡，在這段歷史里的體現(xiàn)可謂淋漓盡致。這不僅僅是質(zhì)樸的中國漁民的光輝，也是全人類的人性光輝。

除了找到沉船，告慰英靈，方勵在《里斯本丸沉沒》中的另一大壯舉，就是他登錄BBC等主流媒體尋人。雖然最終只找到兩位幸存者，但找到了許多幸存者和遇難者的家屬。他們有些是遇難者的兒女、孫輩，有些是已故幸存者的七大姑八大姨，他們中有些人的長輩對這段人間慘劇諱莫如深，有些人對長輩經(jīng)歷的苦難知之甚少。方勵這個意義非凡的尋人啟事，讓散落在世界各地的往事碎片重新集結(jié)，在與中國人民的世代友誼中，埋下和平的種子。

《里斯本丸沉沒》有兩個瑕不掩瑜的問題。一是片尾的遇難者名單，正如紀錄片所述，他們很多人都是被日軍擊斃的，要不是中國漁民出手相救，將無一幸免，所以他們不完全死于被魚雷擊中后的覆船海難，相當一部分是被日軍槍殺的，故“遇難”一詞無法準確表達其死因。二是被中國漁民救下的384人中,有381人在次日又被日軍帶走，他們赴日勞工的命運和后續(xù)故事，并未得到追查。當然，一部紀錄片無法事無巨細，遺憾之處，正好留給后來人繼續(xù)。（作者：曾念群 電影評論家）